【郊发】白雪纷纷何所似（上）
- 癸卯免年 庚申月王子日
- 第18棒---17：00
上一棒： @人丑就应该多读书
下一棒： @AKML
1.
直到把所有样品都放进水浴振荡器，姬发才发现黑漆漆的天空终于飘下了片片雪花，而实验楼也人走楼空，五层楼只剩下这一间实验室还亮着灯。
姬发摘掉一次性手套，长叹了一口气，抬眼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提笔在笔记本上记下来振荡开始的时间：22：50。
这已经是他耗在实验室的第四天，前两天的数据结果不太理想，预处理之后的数据只能说和预想毫不相干，这大大打乱了姬发的寒假安排。紧急修改实验计划后，本就紧张的假期几乎只剩下几天春节假期了。
他在实验台边坐下，双手托住下巴，在振荡机工作的均匀白噪音里，眼皮沉得恨不得下一秒便闭上。
窗外的雪静谧地下着，转眼就在地上铺上一层薄薄积雪。
姬发也说不好自己是不是睡着了，直到实验室的门“咔哒”一声被人拧开，他才恍然清醒，“文焕你怎么回来啦，有东西丢在……”
不是姜文焕。
“对不起啊同学，我还以为是我舍友来实验室拿东西。”姬发不好意思地揉揉眼睛，站起身迎了上去。
门口站着的人一头半卷长发，个头挺高，深邃俊美的脸，他立在门口，手依旧搭在门把手上，迟迟没有动作。
这是怎么？好好一个帅哥怎么还丢了魂似的，姬发想，几步上前拉开实验室的门，“同学，你是不是回不去宿舍，来借伞？”
来人穿着黑色的大衣，头上身上都沾了不少雪花，看着实在不算太暖和，他看着姬发，慢慢地摇摇头，终于开口低声道，“我来找姜老师，我已经预录取，想找他报备一下。”
“啊！姜尚姜老师？你已经预录取了？那你岂不就是我师弟？”姬发把人一把拉进实验室，关上门，把空调又调高了几度，“你怎么现在到实验室找他啊？他晚上一般都不在学校的。快把雪拍拍，我给你去倒杯热水。”
“嗯，我买错火车票了，到西安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想着先来学校看看。”
“你要来怎么不直接和老姜提前说一声啊，我们几个抽个时间也好去接你。”姬发把接了热水的一次性水杯塞进来人手里，“我们老姜可平易近人了，你不用担心，他肯定会收你的。”
来人忍不住笑出声，“你这么肯定？万一我是来走后门找关系的呢？”
不会吧，这么帅的帅哥怎么好像有点缺心眼，姬发想，我不是在帮他说好话吗？
姬发还正想着，只听一声振荡器发出一声“咔”的巨响，然后计时器到时的提升音便响了起来，他急急忙忙地重新取了一双一次性手套，开始取出振荡好的样品往实验台上摆。
“不好意思，稍等我一会儿，我把样品取出来就行了。今天太晚了，明天早上我带你去找老姜，你定好酒店了吗？”
“还没有，出发得有点匆忙，没有准备好。”
姬发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也真是太急性子了吧？不会是看到预录取名单一出就跑来了吧？别说预定酒店，连行李包都没看见他背一个。
看着他站起身从自己手中接过两个锥形瓶，姬发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还不知道这位新师弟叫什么，连忙道，“一直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姬发，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他背对着姬发站在实验桌前，将手中的锥形瓶放进整齐的排列之中，“姬发。”他似乎是喃喃自语。
姬发两步上前，把最后的样品也摆上桌，“嗯？刚刚叫我？”
但他好像刚刚什么也没说过一般，一双黑亮的眼睛重新盯在了姬发的脸上，良久，直到姬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以为自己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他才重又开口道。
“殷郊，我叫殷郊。”
考虑到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师弟的帅小伙确实只带手机和钱包就跑到了几百公里以外的大学来找未来三年的导师，姬发还是把人领回了自己宿舍。
“今天晚上，多谢你收留了。”考虑到两人的身高差，殷郊自觉地拿过姬发手里的伞撑了起来。
姬发手里一空，有些不好意思道，“说谢多不好意思，下半年你不就过来读书了吗？到时候我可要多使唤使唤师弟你了哈。”
两人一路踏着积雪往宿舍楼走去，一路上路灯明明暗暗，两人影子长长短短，映在雪上，却不明显。
“终于下雪了，”姬发忍不住伸出手，接下空中飘落的雪花，冲着殷郊笑道，“今年小麦试验结果肯定不错。”
殷郊也不禁浮出一个微笑，“怎么会不好呢？”他轻声道。
“对了，殷郊，你为什么要来读农学啊？咱们这片其他学校都说我们大学是种地的。”
“种地？也没什么不好。瞧不起种地的，难道他们不吃米面？”
姬发突然被他一本正经的口气逗笑了，伸长胳膊搭在他肩上，“你说得对。”帅哥虽然人有点呆，不过人还是很不错的嘛，姬发想着，乐得晃了晃殷郊的肩膀，“走走走，文焕在宿舍准备了宵夜，我让他也准备了你的，冲啊！”
说着，姬发拉着殷郊在雪中跑了起来，直向着宿舍楼而去。
第二天一大早，姬发就拉着看上去睡得还有些迷糊的殷郊跑去见了自己的导师，用姜文焕的话来说，大抵就是，好不容易有个投缘又听话的师弟，还不赶紧栓牢了？
老姜刚从试验田溜达回办公室，瞧见姬发带着人来找他，一时还有些迷糊，“今天没有试验安排啊？”
姬发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马上就去，这不是带新师弟来认认老板嘛。”
姜尚的眼里出现了一丝困惑，姬发看着老姜皱起的眉，回头看了看殷郊，只见殷郊移步上前，“姜老师，我是殷郊，已经预录取了，之前给您寄过电子邮件。”
姜尚突然眼神恢复了原有的精明，连连点头，“哦哦哦，对的，我想起来了，你昨天早上给我发了邮件的，哎呀，这个人老了，记性不太好了，我这边再记一下，到时候你在系统里面选我就好。”
“好，那就多谢姜老师了。”
姬发瞧着殷郊露出的笑容，自己也忍不住开怀，“好啦，现在你就是我的师弟啦！走走走，师兄带你去参观我们实验室。”
“参观实验室？你就直说你想拉人给你做试验。”姜尚捧起茶杯调侃道。
姬发有些不好意思，“哎呀，姜老师你别说破呀，没什么事情那我们先走了。”
姜尚挥挥手赶人，“走吧走吧，赶紧去把你那试验做完。”
得了令的姬发兴冲冲地拉着新师弟就往实验楼去，两人一路谈天说地，确实十分投缘，这让姬发忍不住想再多留他在学校多住两天。
殷郊瞧了瞧手机，“恐怕我下午就得回去了，还要准备毕业的一些事情，有事微信找我吧，我随时在。”
姬发一愣神，心里有些不知所谓，面上却也不好展现，只得点头应道，“好的，加个好友，有什么问题你也可以随时找我。”边说着，便把手机二维码递上前去，姬发忍下心中一丝不悦，故作轻松道，“没事，下半年你就该来报道了，到时候师兄罩你。”
殷郊借着身高优势，揉了一把姬发的头发，“好，那就靠你了，师兄？”
姬发心情好转，在实验室把昨天的试验扫了尾，又急匆匆地带着殷郊去市中心逛了一圈，买了一堆特产，忙忙碌碌直到把人送上高铁。
“姬发，其实……”殷郊在站台上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车要开啦，小伙子，有什么要说的打电话吧！”乘警突然出声，在一旁催促道。
姬发连忙把人推上车，他冲着殷郊比了一个电话的手势凑在耳边，隔慢慢关上的车门，用口型道，“给我电话。”
殷郊点了点头，手不自觉攥紧成拳。
“不要告诉他。”乘警眼神空洞地望着他，“不要干扰他。”
殷郊一晃神间，还想再问些什么，乘警已恢复了正常，带着微笑地看着他，“这位旅客，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麻烦您赶紧回自己的位置就坐，列车已经启动了。”
殷郊看了她一眼，伸出两指在她眉心轻点，自己凭空化作了一道青烟。
青烟散去，消失无踪。
2.
寒假放完，姬发带着父亲准备的各色特产回了学校，大包小包的东西，左分分右分分，最后竟然自己没剩下多少了，他忍不住和殷郊发了条微信抱怨起来。
点开对话框，他俩的聊天记录已经老长老长。
寒假里他俩还约好几把游戏，可惜殷郊确实不擅长此道，连坑姬发好几把，最后还是殷郊给他买了两个皮肤，作为差点让姬发掉段的补偿。
殷郊一时还没有回复，姬发往上翻看着他俩的聊天记录，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什么呢？那么荡漾？”姜文焕伸手在姬发眼前晃了晃。
“没什么，就是上次来我们宿舍那个师弟啊。”
“哦~那个帅哥啊，确实很帅。”姜文焕点了点头，开了电脑准备游戏。“他什么时候能毕业过来啊？”
“不着急吧？今年本科生一般不都要六月才毕业吗？”
“你最好让他一拿到证就过来，去年试验田的师傅就说过了，他今年不会再帮忙收我们的小麦了，所有田里的小麦，包括师姐要种的两季稻，都得咱们自己收。”
“啊？怎么这样啊！”姬发忍不住发出一声哀嚎，手上一刻也不耽误地把这个消息发给了殷郊。
“别担心，你们什么时候收，我提前两天过来。”殷郊的语音很快就发了过来，姬发美滋滋地抛下手机，似乎是炫耀，“殷郊说他到时候过来帮忙，我找了帮手了，你也别忘了找哈。”
姜文焕开了游戏，没再搭理姬发，只和他比了个手势，意思自己收到了。
边上课边做试验，这干枯乏味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入了夏，芒种近在眼前。
周五下午的数据分析由于学校临时停电取消，同班的吕公望、辛甲几个拉着姬发去篮球场打球。
球场已经快被占满，五个人左看右看，最后发现角落里有个半场只有一个人在投篮，姬发眼神好，一眼便认出在投篮的那个瘦长条是小他两届的苏全孝。
他和苏全孝是在学校团委认识的，因为帮他出过头，吕公望几个也都认识他，苏全孝自然也乐意和他们一起打球。
六个人打了会儿3v3，纵使篮球场边上围了一圈绿树，几个人还是大汗淋漓，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姬发扯了发带，灌了一瓶水，摆摆手，“太热了，再打我要中暑了。”边说着，他便往篮球场外走去，他的头发好久没有剪过，半长不长地搭在耳后，刘海确实是过长了，汗水顺着发尖几乎在滴进眼里。
“姬发！这边！”
姬发听见声音，揉了揉眼睛，朝前望去，看清来人后不禁喜上眉梢，“殷郊？你怎么提前这么多就来了？”
殷郊穿着黑色的无袖背心和短裤，手里还拿着两瓶水和一条白毛巾，“刚去实验室没找到你，保安说你们可能去打球了，我就过来了。我刚刚看见你们打球了，就去准备了点水。”
“怎么样？帅不？”姬发顺手取过毛巾开始擦汗，没两下又有些迟疑，“你哪里来的毛巾啊？”
“这是我的浴巾，我带来的行李丢在实验室了。”
姬发有点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哈，那你今天洗澡用我的吧，我宿舍还有两条干净的……”
“姬发，你这还有后援啊？真幸福啊。”辛甲和太颠拿着球背着包也到了场边，瞧见姬发手里的毛巾和殷郊手里的水，几个人开始起哄开起了玩笑，“这位帅哥是？”
“今年老姜新收的，我师弟，殷郊。殷郊，辛甲和太颠，都是我同班的，那边三个是吕公望和姜文焕，姜文焕你见过啦，再高一点的是苏全孝，是隔壁小语种系大三的。”
“你们好，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几人又闲扯几句，各自分头行动，姬发带着殷郊取了行李又把人领回了宿舍。
“你现在还分不到宿舍，先在我们宿舍空床住着，暑假给你申请临时宿舍。”
“好。”殷郊并没有反对，但之后由于学校管理制度要求，暑假里他们也并没有申请到临时宿舍便又是后话了。
穿着道袍的殷郊长发披散，额前带着一条灰色抹额，他坐在麦田边的田垄上，望着前方，不知道到底是看着天空，还是难以望见的朝歌城。
麦田大部分都已收割完成，麦秸在田里推成高高矮矮的小山，时不时有三两只飞鸟，盘旋而下，又被田里的农人们挥手赶离。
“在看什么？”姬发没有穿外甲，他顺着田垄，一路小跑来到殷郊的身边，他紧挨着殷郊坐下，“怎么也不回去？”
“姬发，你说，一个人看天的时候，会想什么？”殷郊朝着天空指了指。
姬发自觉地把整个人都靠在殷郊的胸前，“我小的时候，会想，天真的好蓝好大，好像怎么都看不到边，现在呢，我在想天气挺好，不耽搁收麦子。”
殷郊低头，瞧见姬发冲着自己笑，“我感觉我好像确实没有什么用处了，”见姬发有些急切地想从他怀里起身反驳，他展臂紧紧搂住姬发，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等大业功成，封神榜开，你赐我一块田地吧，我想以后做一个农夫，也很好。”
姬发转头把脸都埋进人怀里，半晌都没有言语，“好，你要做农夫，那便农夫吧，有我在，绝不会有人对你有任何闲言碎语。”
殷郊苦笑，理了理姬发头上的发髻，“我知道。”
一群孩童嬉闹着从远处而来，其中两个瞧见坐在田垄上的两人，惊喜地叫道，“爹爹！”便丢下同伴朝他们跑来。
姬发慌忙从殷郊怀里退开，搂住了直奔自己怀里的姬诵，抱稳了儿子后扭头看向抱起大姬的殷郊。
殷郊伸手把姬发也从地上扶起，“走吧，回家吃饭。”
他们沿着田垄，迎着夕阳，慢慢地向着侯府的方向走去。
“殷郊！”
殷郊听到姬发的喊声时正坐在试验田边，手里铜镜中的幻象瞬息而散，他不慌不忙地收起了手中的小铜镜，望向正向着自己跑来的姬发，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
“在想什么？”姬发在他身旁坐下，手臂搭上他的肩膀，“怎么不回宿舍？”
“你说，一个人看天的时候，会想什么？”
“天很蓝？云彩挺美的？”姬发笑着掏出一瓶冰饮料，贴上了殷郊的脸，“你有心事？”
“也不算，只是一些困惑许久的问题，”殷郊接过姬发手里的冰饮料，“如果你不得不做的选择伤害了最亲近的人，你会后悔吗？”
姬发有些不解，“一定要那么选吗？没有别的办法吗？如果还有别的办法，那还是不要伤害亲近的人吧……”
“也许有双全之法，可我那时根本想不起来。”殷郊躲开姬发探寻的视线，看着自己湿漉漉的双手，“好像，现在后悔也没什么用了。”
“后悔有的时候是正常的，做了错事想后悔多正常啊，但是后悔是没用的，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去找人道个歉，把伤害尽可能地减轻，弥补起来，这样你以后才不会越来越后悔，越来越痛苦。”
殷郊定定地看向姬发坚定澄澈的眼眸，“我明白了，多谢。”
——TBC——
评论(3)